在奉化西部山区的箭岭村采风,在村影剧院门口,与几位老人聊天。说起这个村的历史,老人们说,当年日军曾经两次来犯,把整个村都烧光了。
村口的老人们看上去虽然年纪都大了,可是说起60多年前的事情,都语焉不详。我问这村里还有年纪更大的吗?一位靠墙而坐的老人说,他哥哥今年89岁,曾经在黄埔军校读书,现在还健在。
同去的老董说他还在?他儿子是我同学呢,30多年前见过。我们当即要求他带我们去探访。
老人带我们来到村中一排老屋前,在门口叫:有客人来了!屋里,背着屋门半躺在一把椅子上看杂志的一位瘦高老人转过脸来,一脸惊讶地看着我们。
老董主动上去打招呼,自我介绍说自己是他儿子的同学,来看看他。
老人有些耳背,待弄清楚我们的来意后,忙不迭地与他弟弟一起帮我们找座。
屋里屋外的椅子都搬出来了,除了他自己那把,其余的都布满灰尘,上面的垫子看不出原先的颜色——老人说,我这里平时是没有一个人上门的。
待我们一一坐下,他弟弟告辞了。我见刚才老人看杂志时没戴眼镜,问:老人家你没眼睛没花?
老人显然没听清楚我的话,他说,我今年89岁啦。
接下去,他就兴致勃勃地自顾自的说开了。
他说他叫王岳宝,1921的农历9月17生。妻子早已过世;大儿子,也就是老董的同学,前两年没了;小儿子在城区做木匠,买了房子,生活不错;女儿出嫁到西坞。他一个人在老家生活,现在有国家补助,1984年落实政策的时候是15元,现在陆续加到80多元(我疑心老人记忆有误,15年前就不止这个数了)。
老人又说,我在部队的时候另有一个名字叫王光垗。老人回忆道,1941年,他在宁波初中毕业时,直接考入黄埔军校。那年从宁波一起考入的有1500多人,为了不引起日军的注意,分三批奔赴学校。他那批500余人从宁波出发,经江西、湖南、广西、贵州、四川,到陕西的宝鸡,经陇海铁路到西安,再步行60里,至西安王曲镇第七分校,足足走了4个月半,都快赶上长征了。
三年后,即1943年,他们学成毕业。他被分配到驻扎在四川的胡宗南所属76军。1945年调防到湖北抗战。内战暴发后,为接新兵,他们又回到咸阳。整编新兵后,1947年先后到北潼关、洛川驻防。洛川是国共分界线,那个时候他担任排长,下辖三个班,有40多人。当时东北的内战已经打得很热,1947年上半年西北开始战役开始的时候,他们下级军官和士兵都不知道下一步去打谁。老人感叹道:解放军的战术好,敌进我退,敌弱则消灭之。国民党的军队自顾自,相互不支持,刚好落入了解放军各个消灭的战术。1947年老人曾到过延安,那个时候延安已经被国民党军占领了一年多,他看到的延安,被打得一塌糊涂,而毛泽东是有意撤退的。
老人说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1947年4月14日被俘的那个日子。当时,他所在的135旅正驻扎在瓦窑堡,那个旅的旅长、副旅长都是广东人,旅长托病不在部队,部队由副旅长麦宗愚指挥。老人说,国民党部队的军官都很腐败,头天晚上,军官们都在打麻将玩牌赌钱,解放军趁黑合围了他们,他们却毫不知情。4月14日早上,部队开拔,走了五六里路,前面突然响起了枪声。副旅长麦宗愚指挥一团上左山,二团上右山,他所在排的任务是保护旅部,跟着旅部上了右山,准备突围。可解放军早设下了埋伏,火力密集,他周围不时有人中枪倒下。他们越过山顶,以为逃出了包围区,可前面又有火力封杀,还是在包围圈中,他们根本没有抵抗的能力。解放军的包围圈越缩越小,最后,一个手榴弹扔过来,要不是他眼快手快趴倒在一个低洼的坑里,早被炸死了。他趴在那个坑里一动不动,有个解放军战士过来拍拍他,说,同志,你起来,你被俘虏了。就这样,他被缴了枪,和其他被俘的人一起,排了队,跟着那个解放军战士走。老人说,这一仗从上午8点多,一直打到下午4点。在8个钟头的又惊又吓之下,人感到又渴又饿,疲乏极了。
老人时候说了一个小插曲。那时,他还有法币、戒指、手表等一些小财产。有个解放军军官,人家叫他指导员的,黄昏的时候拿走了他的手表。晚上有人问他们,有谁拿了他们东西没有?老人说他的手表让指导员拿了,不一会,那手表又还到了他手上。
第二天早上起来,他们在操场集合,老人发现,1500多人的一个旅,少数人突围逃走了,一部分被打死了,被俘的有1000多。他们由民兵看护,有人担心东西被缴,悄悄地埋在了操场上沙土或者柴禾堆中,这些藏起来的东西后来他们没能找回来,全让当地老百姓拿走了。老人的东西后来全部上交给解放军保管,劳动改造后一点没差,全部发还给他了。
他们被俘后的第一件事是集中学习。学习的内容,老人记得很清楚,第一课是揭露美帝国主义的真面目,第二课是认清蒋介石的反动本质,第三课是土地改革政策。然后参加砍柴、烧炭、掏粪等劳动。1947年底,他们完成了劳动改造。上面宣布,愿意参加工作的,部队欢迎;想回家的,部队欢送,送路费。王岳宝老人在劳动期间表现很好,选择了留下工作。他被分配在炮兵团,担任炮兵观察员。炮兵观察员在观察计算时需要用到三角、几何、代数等数学知识,1948年,他又学习一年。1949年,在甘肃参加了围歼马步芳的战斗。马步芳当时驻扎在甘肃皋兰山上,他的骑兵非常厉害,但是在解放军的迂回夹击之下,在山西古关镇山沟里,他的一个骑兵旅被打得尸横遍地,惨不忍睹。8月20日,开始攻打兰州,解放军用机枪封锁了黄河大桥,马步芳部死伤无数,只好退往河西走廊,他们乘胜追击,直到武威,部队下令停止追击,就地休息,召开庆功大会,论功评赏。再不久,中国人民共和国宣告成立,当天,他们每个人得到犒赏三角,获得一枚“解放大西北”的纪念章。
解放后,他所在部队参加了天兰公路建设。1950年回潼关。这个时候,他开始想家了,准备向组织上申请退伍回乡。1951年,他的未婚妻只身前往西北找他,更增了他的思乡情。1953年,部队减员,他拿了部队发给的550元退伍费和证明,回到家乡参加土改。退伍前,他担任团部参谋。
回家后,他参加了村里的生产劳动,长期担任生产队会计。改革开放后,还到服装厂做过保管员,万竹学校的食堂会计。1996年,妻子去世,他辞职回家,开始休息。一晃,13年就过去了。
我们问他,文革中有没有吃过苦头?他说有一次,公社领导来村里主持批斗会,把另外一个批斗对象的名字说成了他父亲,他站起来说弄错了,结果当场就被揪上去斗了一场。
老人现在的身体看上去还比较硬朗,但他说自己患有高血压,经常头晕、腿脚无力,需要常年服用丹参片、降压灵等药物,已经不能劳动了,最多还有两三年活头。我说不会的,前两天我碰到一位百岁老人,身体比您差远了。他呵呵说道,不可能的,不可能的。看上去,老人早将生死问题置之度外了。
临别时,老董塞给他几百元钱,他坚辞不要。老董说我是您儿子的同学,作为晚辈,来看您应该带点东西。这次来得比较突然,事先也没什么准备,您就用这钱自己买点东西吧。我们也随和着说应该的,您就收下吧。推辞再三,老人终于收下了。
我们告辞时,老人一直把我们送出弄堂口,远远地看着我们离开。
(老人的回忆虽然清晰,但由于我对那段历史不了解,故事中的地址、日期,并未考证核实)
老人与老董聊天。
老人说起过去的故事,思路特别清晰。
被俘的那天,解放军团团包围了他们。
战斗异常激烈。
老人说要不是他趴倒在一个低洼的坑里,躲过那颗手榴弹,他早就没命了。
老人就是拿着这张《革命军人证明书》退伍回家,参加土改并分到了土地。
临别的时候,老人再三推辞老董给他的钱。
老人送我们出门。
老人一定喜欢自己喜笑颜开的样子,这张照片下次送去给他。
嘿嘿,今天我做头把交椅了,老人家的心态真好啊!
[reply=大道,2009-07-30 11:10 PM]空了一天啦,哈哈[/reply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