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埔老兵林克权辞世

《黄埔老兵林克权辞世》
  
  12月5日一大早,在我的博客《黄埔老兵林克权》一文后面看到有访客留言:“2011年12月4日晚上12点多升天,我的外公,您终于可以和外婆到天堂团聚了;您终于可以到天堂和您的出生入死的兄弟相聚了。向我亲爱的外公——敬礼!!!”
  
  我虽然没跟这位访客见过面,但我知道,这是林老先生的外孙留的。这一消息很令我意外,因为就在此之前的半个月,11月20日下午,我刚刚去过林克权老先生的家。尽管林老先生的身体状况不好,但那天,他还是回忆起了我跟他初次见面,是在“走廊”上。两年前的2009年冬的一天,在奉化市福利院的走廊上,我头一次看到的林老先生,是他痛哭流涕的样子——他误认识我找他是要他“交代情况”,他哭着说我该交代检查的事情都交代过了,为什么还不放过他?那时候,他的老年痴呆症状已经很明显了。虽然第二个星期我再去时,他比较高兴,也比较清醒,但他自己也说,糊涂的时候认不出儿子儿媳,叫不出自己的名字。至于自己过去的经历,更是一点也说不出来了。
  
  去年4月底,我第三次去福利院找老先生。福利院工作人员说,因为他的病情比较严重,搬到一楼住了。我到他房间时,他正半躺在床上看书,见到我,非常兴奋,像见到了老熟人一样跟我打招呼。我问他是不是认识我?他说当然认识。他送了他第二次去时拍的照片,以及那年我们印的一本影集,他很高兴,一再表示感谢。我让他在画册印有他照片的那一页上签名,他很认真地签了,还很抱歉地说手抖得厉害,字写得不好。那天我临走时,他还坚持不让我帮忙,摸索着自己下床,慢慢穿了鞋,将我送到院子里,看我上车,挥手告别。
 
《黄埔老兵林克权辞世》
  ▲2011年4月30日,我第三次去福利院看望的林老先生。
 
《黄埔老兵林克权辞世》
  ▲林老先生的签名。
   
  今年春节期间,我第四次到福利院看望老人,找到他住的房间,意外得知,他已经在大年三十那天,由他的家人接他回老家了。我问起原因,福利院的工作人员说,因为他老年痴呆症日渐严重,福利院管不住他了,只好让家人接他回家,听说家里人专门请了保姆照顾他。福利院保育员跟我说,别看他平时做事说话都糊涂,但只要一谈到国家大事,尤其是黄埔军校的事情,就会两眼放光,只是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。
  
  去年过年后事情多,直到“五一”时,我才与妻一起去桐照乡下看他。在村里问了许多人,终于在村北一条小溪边找到了他家。那次去时,因为是节日的缘故,他家的院子里非常热闹。他的女儿女婿、两个外孙女及她们的孩子们,加上邻居,满满一院子人。老人坐在院子一个角落,有个男保姆寸步不离的看护他。5月的午后,阳光已经有些烤人,但老人还穿着好几层的毛衣和厚厚的外套,胡子拉碴,看上去状况很不好。他的家人介绍,大年三十接他回来的时候,他连路都不会走了,现在的情况已经大有好转,虽然脑子糊涂得厉害,但胃口极好,只是脾气还那样急躁,跟年轻时一个模样。说话间,他的重孙孙们在院子里淘气了,他气恼地嚷嚷,让孩子们不要顽皮。我问你知道他们是谁吗?他说不认识。我又问:那你还认识我吗?他说不认识,你不是台湾来的就是香港来的。看来,一年不见,他的老年痴呆症确实非常严重了。
 
《黄埔老兵林克权辞世》
  ▲2011年5月1日,老先生对他的重外孙在院子里玩三轮车大为不满,认为太危险了。
 
  5月底,宁波有个关爱老兵的志愿者找到我,向我了解老兵们的情况。我带着他们,再次到林老先生家。那次去,林老先生的状况依旧,仍然认不出我是谁,仍然以为我们不是台湾来的就是香港来的。志愿者们向他打听过去的经历,他说不会讲了。我向志愿者们介绍,他曾在远征军200师服役,远赴缅甸作战,在战场上九死一生。200师的师长戴安澜将军的英文翻译张应其,受伤之后,是他从战场上背出来的。老人听到张应其这个名字,突然说:“张应其啊!”,然后呵呵呵笑了。
  
  我一看有戏,这个名字大概勾起他的回忆了,赶紧问,他是不是您从战场上背下来的,他说是。又问,怎么背下来的,战场上的经历能说吗?他喃喃说,不记得了,这太长了。又说,当年我们是学生兵啊,然后他看着我给他的照片上的自己,喃喃自语,现在样子已经有点变了。接着,又陷入沉默。看来,虽然他的病情已经非常严重,但生死兄弟的情早已牢牢地刻在他的记忆中,即使在漫长的岁月之后,还不时的出现在脑海里。
 
《黄埔老兵林克权辞世》
  ▲2011年5月29日,随同关爱老兵志愿者走访林老先生的,有几位是宁波的在校大学生。
   
  老人自己不能说,他的女婿给我们说了很多他的事情。他说,老人过去也不经常在家人面前提过去的事情。桐照人印象中,他过去长得很高大,有军人气概,像是个当过大官的样子。就在老人85岁高龄的时候,他还能骑着三轮车,化几个小时,到城区看望他的儿子。老人的身体不济,是近几年的事情。就是现在,除了脑子不好、患有疝气外,其他都很正常,每天的饭量比年轻人都大。
  
  他女婿说,林老先生家四兄弟一妹妹。妹妹嫁在河泊沙村,90岁了,还健在。在四个兄弟中,他排行老三。老四去世最早。老大80多岁的时候也去世了。老二去了台湾,目前还健在,20年前曾经回来过一次。算起来如今已经97岁了。前不久老大的儿子特意去台湾探望了叔叔,回来说老人家身体很好,腰板笔挺,问家门口的那条小河还有没有水。林克权老先生也对家门口的小河情有独钟,老说这儿住着不好,嚷嚷着要回老家——家门口的小河改造之后,过去洗衣的埠头上,被水泥抹了面,又挖了井,跟他小时候不一样了。老人找不着小时候的小河,以为自己的家也不是家了。
  
  老人住在老家,由女儿女婿照顾,又化2000元月工资请了一个本地男护工盯着,也算是照顾得很好了。节假日,住在城里的孩子们来看看他,时不时的热闹一回。我想,如果老先生的头脑清醒着,不知道该有多高兴!
  
  今年10月,我换了工作,没想到的是,黄埔老兵这一块归我分管。换班不久,宁波黄埔同学会的会长,也是一位年近90的老兵来奉化慰问战友们。我陪同他,在城区走访了两位老兵,看到我跟老兵们关系如此熟稔,会长很高兴。他说他年事已高,无法到乡下一一走访了,委托我代为慰问一下。因此,我又一次遍访了老兵们的家。说实话,跟老兵信接触两年多之后的这段时间里,已经去世了两位,还有几位的身体也大不如前,我心里挺沉重的。意外的是,这次拜访林老先生时,他竟然能回忆起我跟他初次见面的场景,我还替他高兴。没想到,仅仅半个月,看上去挺健康的他,竟悄然辞世了。
 
《黄埔老兵林克权辞世》
  ▲2011年11月20日,我代宁波黄埔同学会会长慰问林老先生,他在发放慰问金的表格上签名。 
 
《黄埔老兵林克权辞世》
  ▲老先生的签名写了好长时间,他写了“谢谢”,并且写了好几个“桐照人”。
 
《黄埔老兵林克权辞世》
  ▲提及战友张应其时,老先生又哭了。
 
  新工作挺忙,他去世那几天我无法脱身前往送行。半个月后,我约了博友江幼红再次来到林老先生的家。进到院子,看到他的护工还在。那护工一见我,就满眼悲戚地说,老人已经去世了。我说我知道的,今天特意来看看。他打电话叫来了林老先生的女婿。他女婿也是一脸悲痛,对我们的到来一再表示感谢,说,老人身体一直挺好,胃口也一如从前,病倒那天还去散了步,回来说有点累,躺下后再没起来。导致老人去世的最后病因是疝气发作,年纪这么大了没办法手术,结果在床上躺了五天就辞世了。
  
  最后一次见到林老先生时,我看他有点头绪,再次提及张应其这个名字,老人再次肯定了他从战场上背下来的经历,没一会儿,竟然又是涕泪交加。他的家人们说他又想起过去的事情了——看来他们已经对此习以为常。当我在得知林老先生的死讯时,猛然想起,我跟林老先生的交往,竟然始于他的眼,终于他的泪。念到此,不禁惆然。
  
  在我寻访到的10位老兵中,就林克权老先生的资料最少。不仅是因为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自己已经讲不清楚,而且由于当年无何止的“运动”,他生前都没敢跟孩子们讲,以致于他的孩子们也不了解。而跟他同辈的知情人又大多不在世了。我知道,肯定有许多惊心动魄、刻骨铭心的心路历程深埋在老人的心底,不为人知。随着他的辞世,这些本应留给后人们的宝贵财富,永远丢失在滚滚尘世中了。
  
  原林克权老先生在天国安详、幸福!
 
《黄埔老兵林克权辞世》
  ▲我与林老先生的合影。2010年4月30日,博友江幼红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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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1. 暮雨晨风说道:

    新工作挺忙,他去世那几天我无法脱身前往送行。半个月后,我约了博友江幼红再次来到徐老先生的家。进到院子,看到他的护工还在。那护工一见我,就满眼悲戚地说,老人已经去世了。 先生把林老先生误写成徐老先生了,嘿嘿!
    [reply=大道,2011-12-23 10:06 PM]不好意思,马上改正。非常感谢[/reply]

  2. 宁静说道:

    愿老人在天堂一切安好!
    [reply=大道,2011-12-23 10:06 PM]希望天堂里不再有战争和斗争。[/reply]

  3. zkwjk说道:

    经过这么多的生活坎坷,他可能已不想再多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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