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张拍摄于1978年的照片,是在这一组曾经展出的28张照片中,最缺乏技术含量的一张。一是这张照片没拍实,虚得厉害。二是就这么几棵松树,根本无法体现出照片标注中所谓的山区“以林为主”的“境界”。
事实上,30年前的奉化,给我的感觉确实是到处光秃秃的。祖辈父辈们跟我说起家乡的山山岙岙,都说解放前那里全是参天林木,村边好多地方的树木都长得遮天蔽日,他们爱用“阴森森”这个字眼来形容以前村前村后的许多道路。但是,我打小就没有看到过所谓的森林。村子周围的山都裸露着岩石,稍微平坦一点的山地,全种着庄稼。小时候,为了砍柴,经常要爬一两个小时的山,到很高很远的地方才能够砍到所谓的“硬柴”。在村子附近只能割些茅草之类的东西,一大捆柴草,没几把就烧完了。
在短短二三十年间大批森林被毁的主要原因有:1956年的“八一”台风,摧毁了成批的高大古木;大跃进时期,村村建“小高炉”大炼钢铁,把山上最高大的树木成批砍下来作燃料,钢铁没炼出来,倒把大部分的山林毁了;到了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,人口大爆炸,农民为了吃饭,又四处垦荒种庄稼,这又是一劫;当年造房子全用木料,可作栋梁、椽子的树木,难逃被砍伐取材的命运;人口一下子多了数倍,做饭做菜养猪,都需要薪草,这山林就基本上跟刺儿头似的,春夏天长了,秋冬季马上被割掉。因此,尽管当年管理山林的措施很严格,破坏山林往往会被视作阶级敌人。但是,造林管林的进度总是赶不上毁林的速度。1978年前后,除了在高山上还会有一些歪歪扭扭的松林外,其他地方大多是高不过半身的灌木丛了。也许,当年拍摄这张照片的摄影师又要表现“以林为主”的方针,又找不到合适的场景,只好对着那一丛松林,极不情愿地仰天按了一下快门,这照片,不虚也难。
1980年以后,林业实行了承包经营责任制。这个政策并未给山林带来任何益处。因为政策规定,林地的经营权归了农民,但是树木的砍伐仍然由国家指标控制,农民无法从山林中获得什么经济利益,许多人家对山林的经营根本没有兴趣。我没上大学的时候,也分到了承包山,但到目前为止,我们全家谁也说不清楚我们家承包山的界址在什么地方,我也从没到过我自己的承包山。农民承包的山林基本处于失管状态,偷伐滥伐的情况非常普遍。这继续加剧了森林的毁坏进度。到1990年前后的时候,奉化的山林破坏到达了极点。1988年的“七三○”洪水,除了确实遇到了百年未遇的暴雨的因素外,植被被严重破坏之后,森林天然的蓄水功能丧失殆尽,雨一大,洪水就挟带着泥沙,直接冲下了河谷,造成了极度严重的自然灾害,而且,以后的几年中,几乎年年碰到差不多的情形。
我1987年参加工作后的头几年中,我们每年春天的主要任务就是植树造林。当时,植树造林、封山育林、消灭荒山、绿化达标等等,一直是各种会议上讲得最多的话题。然而,说了那么多,做了也不少,却总是扭转不了年年造林不见林的局面。
1990年代中期开始,乡村人口开始向城镇集中,农村人口大幅减少。同时,罐装液化气在城镇逐步普及,并且在2000年左右的时候,基本普及到了乡村。目前除了非常偏僻的山村还在用柴草作燃料外,已经很少有人上山砍柴了。加上现在的建筑材料也不再用本地的那些木头,高山上的那些树木仿佛一夜之间,就失去了使用价值。
失去了使用价值的树木,在江南风调雨顺的自然条件下,自个儿在默默疯长。2000春节前两天,我们这有一处山林失火,我上山参加扑火,竟然发现,在山下看着并不起眼的山上,树木长得根本人无法下脚了。仅仅数年时间,好多地方就自然退耕还林了。
我们这些土生土长的一代,在目睹山林变迁的这个过程时,经常说起,液化气的使用,是森林植被恢复的第一大功臣;人们不去理山林,是植被恢复的第二大功臣。这个结论,当前拥有主流话语权的人们是不同意的,但事实上就是这样的。
然而,即使在当下,森林的生存环境并不乐观:目前山上基本上没有了原始森林,人工繁育的次生林,缺乏生物多样性的特点;森林火灾的威胁时刻存在;松、杉等针叶林受到松材线虫病的威胁,有可能在数十年后完全消失;液化气不可能是解决燃料问题的永久措施,今后还有没有其他替代的能源?城市绿化移植了乡间大量的大树古树,城市所谓的生态永远是以牺牲山区乡村的生态为代价“人造”的;山区农民发展经济作物的空间需要扩展……森林劫难的威胁远未消失……
以下这组照片拍摄于2005-2008年:
大堰天湖风景区满目葱翠。
溪口风景区徐凫岩景区周围植被茂密。
相量岗林区大树林立。
林区金秋。
林区雪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