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月的最后一天,晚上在家,接到朋友发来的短信:黄埔老兵徐大成去世了。
第二天,火烧火燎让同事去询问,徐老先生的后事在什么地方办。9点多,又火烧火燎赶到他老家,去送他最后一程。在陈二村的丧事现场,碰到老先生的儿子,连声对我道谢,说他父亲两年前跌断了腿,要不是志愿者和社会上热心人士相助,不可能活到现在。老父今年96了,最近这几年身体大不如前,一直卧床,身上都长了褥疮,喝口水都要吐出来,吃尽了苦,这回总算解脱了。
▲ 老先生的灵堂。
送别徐老先生,回想这些年中与他交往的经历,感叹万千。
第一次去找徐老先生,是2009年。那段时间,我突然对黄埔老兵发生了兴趣,挨个在城里乡间寻找。那年10月11日,我在与他同村的朋友带领下,打听到他的住所,找到了他。老先生刚刚从一场长达两年的重病中恢复,那天见到我们,异常高兴,说起他的抗战经历,后来的苦难岁月,以及现在的生活,眉飞色舞,滔滔不绝,仿佛讲的是别人的故事。告辞时,他一直送我们到弄堂口,到我车前,大声念出我的车牌号,说还认识英文的26个字母。从那次以后,这六年中,连续去了不下十次,看到他的身体每况愈下,一年不如一年,最后终于凋零。叹息!
▲ 第一次网页时的徐老先生很健谈。
因为每次去他家,都要拍一些照片,因此,我还能回忆起每次与他见面时候的情景:
第二次见面是2010年4月25日。在2009年遍访了奉化境内健在的十位老兵以后,我专门编辑了一组《最后的黄埔老兵》,并编入了当年我们摄影团队的摄影画册。那段时间,我挨个上门送画册,那天送到他家。我找到他时,他已经认不出我了。不过一说我的名字,他马上想起了我。那天,他还高兴地在画册上签下了他的名字。
▲ 第二次见面时,替他父子俩拍了一张合影。
▲ 老先生在画册中介绍他那一页中一笔一划的签名。
2011年7月,崔永远《我的抗战》摄制团队辗转联系上我,要求我协助搜集奉化的抗战老兵,他们要来做一次采访。我挨个到老兵家里联系采访事宜。有的老兵因为身体不适不便参加,有的因为思想有顾虑不想参加。我担心徐老先生身体不好,7月2日,特意上门征求意见,没想到他很爽快地答应了,而且又是亲自把我送到弄堂口,看着我的车离开。7月8日,录制那天,我开车去接他,到他家时,见他早已穿得整整齐齐地坐着等候,胸口瞠别了一枚志愿者送他的纪念章。看来老人将这天视作一个神圣的日子了。
那天采访时,我让我儿子担任翻译——北京来的记者们听不懂奉化话,老兵们久居乡下,也不大会讲普通话,只能逐句翻译他们的谈话——我让儿子当了一回志愿者,也是让他接受一次教育。儿子事后说,徐老先生明显感觉不大肯说,思想上还是有顾虑的。我很意外,一是老先生居然一生走不出当年的阴影,二是儿子居然也会观察人了。
▲ 7月2日约他时。他送我出门。
▲ 7月8日,去接他时,他坐得笔挺,在家中等我们。
▲ 录制现场,记者们帮他安置麦克风。
2011年11月15日,路过下陈,再次去探访徐老先生。那天他依然坐在家中,我感觉他身体不错,他也自述现在啥药也不用吃,挺好。可没想到的,我刚进入他家院子时,迎出来的他儿子就神色凝重地告诉我:他老婆农历八月十七突发急病去世,年仅59。我黯然,想起我第一次来时,那位虽然身体不好,但热情爽朗的大嫂,居然这么年轻就去世了……看着他和儿子两人长吁短叹的样子,那天,我甚至都不忍心掏相机拍他的照片。
2011年12月30日,到徐老先生家送省黄埔同学会捎来的慰问金。那天天气寒冷,老人穿着厚厚的棉衣,在门口晒太阳。相对前几次来说,老人的话明显不多,而且,我告别时,他也没有再送我出来。看来,他真的力不从心了。
▲ 签收送达的慰问金。
从2011年下半年开始,我换了工作,变得十分繁忙了。近一年中,几乎没有主动去看望这些老兵们。2012年10月25日,陪省黄埔同学会秘书长去徐大成家探望。那天,老先生的状况还不错,但话明显更少了,除了表示感谢外和陪笑外,几乎没有什么其他的话题。我意外发现,一年前送他的我自已编印的《寻访最后的黄埔老兵》小册子,已经被他翻得卷了毛。看得出,他经常在看,这让我感到欣慰。
▲ 与省黄埔同学会的秘书长交谈。
那次看他不久,老人意外跌了一跤,摔断了大腿骨。在社会各界和热心人士的帮助下,他在宁波一家医院接受了手术。2012年12月4日,我专程赶到宁波的医院看望他。看到躺在病床上的他瘦小的样子,心里感觉很酸楚。
▲ 在医院住院的老先生。
2013年2月4日上午,再次去看下陈村看望徐老先生,替他送去我联系各方后筹集来的一些救助款。老人那天坐在床头,说经医院手术治疗后,目前恢复良好,又逃过了一道鬼门关。老先生的儿子说多亏大家关心帮助,本应一一感谢,只因文化不高,也不会表达。我说没事,我会替你们转达的。
▲ 出院后在家静养。
2014年1月28日,代表单位走访黄埔老兵,那天的第二站是到下陈徐老先生处。快一年没见他了,那天阳光很好,他坐在房间门口一把特制的椅子上晒太阳。我进门大声向他问好时,他努力睁大眼睛也没能认出我,我作了自我介绍,问他是不是认识我,他说想不起来了。看来,自一年前摔断大腿后,他虽及时得到救治,能站起来了,但身体确实大不如前了。
▲ 最后一次见到老先生。
自那以后的一年多时间里,一直忙。临近春节的时候,我曾想抽个时间再去看看老兵们,但最后还是没能成行,只能由我的同事代为慰问了。没想到,去年的那次成了永别……
六年前我访问老兵时,碰到的十位还健在的老兵,如今只剩下三位了……在网络上流行一句话,这些老兵辞世,是“归队”了。这大概也是我们这些曾经关注过抗战老兵人士的共同心愿:希望他们在天堂,能够与战友们一起精诚团结,平安快乐!
奉化还有多少黄埔老兵?
在奉化住着的还有三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