乡村漆匠竺文康――寿星谱(九)

《乡村漆匠竺文康――寿星谱(九) 》
  往老家的一条公路即将改建,前不久,我抽空一路拍进去,想为自己留下点纪念。

  拍到老家,再往里面就是在山中新辟的路了,看时间不够,想有好久没看到竺文康老先生了,于是前去造访。
 
  竺文康住在我的邻村,是我们老家上下四堡妇孺皆知的人物。我10来岁的时候就认识他了。当年认识他,倒不是因为他有多大本事,只是因为他是家乡的一个油漆匠,谁家新做了家俱,没有不找他做油漆的。我小时候,母亲曾请他来给我家新做的写字台、大橱做油漆,顺便请他把我们家一张小凉床也给油漆翻新一下。那宁式小凉床是祖上留下来的,床有顶,前有挂面,上有横楣,他把床架子油漆后,在床的前挂面两边新漆了两块木板,上面题写了一对对联,前面上方的一块板上画了山水竹子钓翁,也写了几句题跋,那个时候我不大懂他写的啥意思,不过他画竹叶山水的笔法,让我在小学阶段模仿了好久。
 
  我求学离开家乡之后,就一直没有再见到他,也没有刻意打听过他的消息。4年前,有一次与几个摄友在老家拍照片,看到邻村一个小时候破败不堪的祠堂修缮过了,上面挂着许多木匾,其中那个祠堂的堂号落款处写着“裔孙文康书”,却没有写年号日期。我好奇地问村里人这是谁题写的,村里人告诉我,这是本村的文康漆匠写的。我脑子里恍然跳出这么一个男人的样子:四五十岁的年纪,高高的个子,穿件中山装,因为做油漆,两个衣袖永远套着两只袖套。
 
  过不久,在这个祠堂隔壁村的一所老房子拍照片的时候,在那老房子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角落:一张桌子上面摆了一些黑漆漆的小石块,上面放着一些笔墨纸砚,几枝塑料花,挺像是一个乡村老学究自得其乐的地方。问院子里的人这是谁的家?他们告诉我,这是文康漆匠的。嘿,得来全不费功夫,他住这儿呢。正说着,一位老人从院外进来了。院子里的人说,喏,说他他就来了。
 
  时隔三十多年,我见到的文康漆匠,分明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先生,人胖了不少,也矮了不少――大概我记忆中觉得他高,是因为小时我自己矮。坐下来一谈,老先生立即知道了我。我的父母亲他都熟悉,我在外面工作的情况他也知道。那次,主要是听他说了我们竺氏的一些典故。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我们这个姓氏及家乡的许多事情。而且从他那里知道了我们的家谱在谁的手里。以后,我从他提供的线索中,查到了不少有关竺氏的史料。
 
  临别时,老先生送我两本小册子,是他整理并让女儿帮助打印的的竺氏祖先的生平、家乡的名胜十景以及一些故迹资料,阅后对我的启发很大。
 
  这以后不久,我又一次回老家在大路上碰到他,他主动跟我打招呼,问我父母的身体好不好,问我是不是进去坐坐,喝一口水。
 
  4年过去了,我再次踏进这个院落的时候,看到那个角落依然,老先生安详地坐在那儿抄写什么,见我进来,热情地起来让座,却问道:客人从何处来?我说您不认识我了?我说了自己的名字,他就说,啊,一下子没认出来,你好象年轻了。我知道这是老先生眼拙的托辞。哪有人越来越年轻的道理?
 
  这回坐着聊天,我有意问了老先生的身世。不问则已,一问才知道老先生一生也颇有传奇色彩。
 
  他说,他1922年11月生,按虚岁数计,今年也是88岁高龄了。1936年,他毕业于蒋介石创办的溪口武岭学校,随后到省立宁波中学读高中。1940年,因日军进犯宁波,学校无法开课了,同学们一起考黄埔学校准备上前线抗日,他被黄埔西安7分校录取了。当时宁波的报纸登了被录取新生的名单,集中送学生去学校的汽车已经等在溪口了,可家里不同意他去,终究未能去成。为了拴住他的心,这一年,他在家娶妻成家。
 
  成家后,他成了一名乡村老师,在乡间暑期农民文化补习班、农民夜校等教书。1945年任董村栖霞坑小学校长。日本投降后,1946年,到邻县鄞南的桃江小学教书。解放后,调入鄞县姜山区校教书。在鄞县教书的时候,他专门带六年级毕业班,主要特长是教语文,别人都说他带的小学毕业生作文水平比初中生还好。
 
  1950年3-5月,老先生被抽调参加了宁波专区小学教师培训班。结业后,宁波专区分配他到奉化筹建供销社。1954年,他被精简回乡,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。由于他一直读书教书,身体自然没有一般的农民强壮,在生产队劳动时,最高只能评为9级劳力,劳动一天记9分工,一年下来,要比人家少许多。文革开始那年,当地一个油漆匠见他能写会画,叫他去做助手。从那时起,他开始学习油漆技术,由于悟性好,很快就掌握了这门技术。他与生产队说好,每月按25天计,每天上交生产队1.5元,生产队给他记十分工(当时好的生产队十分工能抵上七八毛钱,差的只有三四毛)。他给人家做油漆匠,一天有2元钱工钱,交了队里的,自己还能有0.5元的结余,一个月再多做几天,落到手里的现钱有一二十元,靠生产队的分红和这些现金收入,那个时候他家里的生活要比普通农民的好过一些。这样一直干到1980年农村实行承包经营为止。承包经营后,他干活的收入就全部归自己了。
 
  1987年,他在邻村买了一间房子,搬到那儿住,这就是我现在看到他的地方。这年,他也被落实政策,每月可以领到35元的生活补助,这才不做油漆匠了。这时,他已经65岁,早过了法定退休年龄。
 
  歇业休息后,少时所学的文化底子,使他不安于乡村普通老人的那种平淡的生活,老先生开始研究当地的文史资料。他查家谱、询故人,把我们竺氏的来龙去脉、家乡的风土人情、名胜古迹弄得一清二楚。这几年,城里出现了一批跟我一样对地方文史资料有兴趣的人,他们来这个地方访古寻旧,都少不了要听一听老人的介绍,老人俨然成了我们老家的义务导游和宣传员。村里的宗祠有些破旧了,在他的鼓动下,几个热心人筹集资金,经过几次修缮,这个宗祠如今整修得焕然一新,老先生书写了祠堂的堂名、大门外和戏台的两副对联。对自己能做这些事,老先生感到非常高兴。
 
  竺文康老先生一生育有四男三女,都已经长大成人。现在他每月的生活补助金已经加到672元,这点钱,对生活在乡间的一对老人日常生活的贴补,应该差不多了。老先生又说起我们竺氏的事情,说你跟我排行是同辈的,叫我阿哥就够了。他又跟我说,他的一个孙女在奉化的中国银行上班,已经成家了,让我有机会照顾一下。我听了笑了,现在的年轻人独立得很,哪轮得上我去照顾啊。不过,我还是笑呵呵地答应了。
 
《乡村漆匠竺文康――寿星谱(九) 》
  老先生1987年后在这个墙弄内买了一间房子。
 
《乡村漆匠竺文康――寿星谱(九) 》
  我找到他家的时候,老先生热情地起来跟我打招呼,烧开水的是他的老伴。
 
《乡村漆匠竺文康――寿星谱(九) 》
  老人家门口充满书香的桌子。
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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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他每天在这里写写画画,其乐无穷。
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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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老人为老家的宗祠题写的堂名。
 
《乡村漆匠竺文康――寿星谱(九) 》
  为祠堂大门的立柱书写的对联。
 
《乡村漆匠竺文康――寿星谱(九) 》
  为祠堂的戏台书写的对联。
 
《乡村漆匠竺文康――寿星谱(九) 》
  想为老先生拍张照片,可是相机一对准他他就紧张,最后还是这张偷拍的比较自然,印了一张,准备下次去的时候送给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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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1. 宁静说道:

    曾听到过他大名,今天详细了解。
    [reply=大道,2009-10-04 00:58 AM]看来是名人啊。[/reply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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